2013年8月30日 星期五

商業周刊專欄:別傻了!陸資來是要搶台灣人才,不是搶台灣人飯碗

「我們一開始成立的時候已經在大陸整合了三家公司,預計今年再收購三家,台灣目前已經談了四、五家,都表示有意願。」
和我談話的是某服務業的業者,他打算用併購的方式整合兩岸相關的同業,很快達到經濟規模,然後再到資本市場上市。
「我們併購只有用少部分的現金,大部分還是用股票換股,我們會在境外設立一家控股公司,大家根據事先談好的價值轉換成控股公司的股權。黃總我希望你能幫我們做整體財務規劃,將來把公司在台灣上市。」
這個人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但講話相當有條理。
「請問你和其它對象談判容易嗎?別人願意將公司和你整合嗎?」我提了一些問題。
「還算蠻好談的,每家業者年營業額從幾千萬台幣到一、二億的都有,我們不希望找太小的標的。」
為什麼願意合併?
「就是因為股票將來會上市,大家有資本利得可以賺,如果他們完全靠自己,絕對做不大,更不可能上市。」
他所謂的產業整合,在大陸相當普遍,過去我也幫忙客戶設計過,但對台灣人來說,這種「資本運作」是相當新的概念,我對他的背景感到很好奇,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以前在台灣就有一個MBA學位,後來去大陸為了培養人脈,又唸了一個EMBA,這次也是和班上同學一起合夥。」
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剛簽訂,大家還在吵陸資對台灣產業的威脅,擔心若不加以保護,台灣會被陸資砸錢購併。
其實那裡需要陸資?聰明的人早已嗅到錢的味道,你可以自己來做整合,找私募股權基金(Private Equity)融資,迅速將規模做大。
台灣人對陸資的認識太過於天真,總陷在錯誤的假設中打轉,浪費了很多社會資源。
首先,陸資不是廉價劣質的代名詞,會到台灣來投資的更不是。俏江南、复星集團這些市場龍頭才會有興趣來台,他們瞄準的是高端客戶,提供的是台灣所沒有的利基服務。
其次,陸資有興趣的不是台灣市場,而是台灣人才。台灣市場太小,即使觀光旅遊亦然,陸資的真正目的是掌握台灣的know-how,移植人才、技術、管理與商業模式去大陸。
再者,陸資來台不會引進太多勞工,而會用台灣人「以台制台」。服務業是非常本土化的行業,人、產品和服務都要貼近在地消費者需求,以前譚魚頭、小肥羊都因水土不服而撤出台灣。
另外,陸資來台會大量收購整併,而不會慢慢自建。你說這是經濟侵略也好,但這有什麼不對?有人捧著錢上門,想要賣的公司有一大把,比比皆是,你若不願意也可以自己團結起來做整合啊!
有人說台灣都是中小企業,特別是服務業,無法抵禦外資。這就是台灣的問題,許多服務業門檻太低,人人都能做,個個做不大,家家都殺價流血競爭。
7-11取代了傳統巷弄的雜貨店,85℃衝擊了你家隔壁的小咖啡店,誠品迫使三分之二的重慶南路書店走入歷史,這些都是「現代服務業」。連鎖經營、品牌化、集中管理加上專業人才,可以創造新價值,誰又有權力剝奪台灣產業轉型升級的機會?
《商業周刊》就是一個整合的典範。十二年前,香港李嘉誠先生旗下的網路公司tom.com希望發展出版文化事業,發現台灣人在兩岸三地水平最高,於是收購了城邦集團。
城邦是台灣出版業最早大規模整併的成果,將不同品牌和專業的小出版社整合在一個平台上,共享資源,在短短十年間重塑了台灣出版業的新面貌及格局。但即便如此,也仍無法達成李嘉誠當初的夢想:打造一個大中華的媒體集團,其中關鍵可能是因為中國大陸政策的限制。
和中國大陸談判不要去觸碰政策的紅線,才能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大陸媒體是高度管制行業,言論不自由,內容都要經過審批,連Google都不得不撤出中國,台灣想在大陸跨入出版,目前看來並不實際。
其實大陸已經宣稱要對台灣媒體開放。在福建海西平潭島,大陸去年表示未來台灣電視頻道可以落地,甚至連特區治理都會由台灣人擔任,我們政府認為這是陰謀統戰伎倆,不值一提,殊不知兩岸特殊政策就是要在特區才能實現,最近開放的電子商務55% 控股也是在海西經濟區。
台灣不開放陸資會有什麼結果?陸資連錢都省了,直接挖人就行了,反正他要的不是台灣的市場。假如我是陸資,我會瞄準所有美髮店的王牌設計師,所有腳底按摩店最棒的師傅,所有王品和85℃的店長……
人才和資金會自由流動,台灣不可能阻止得了。台灣不允許陸資進來,但台灣資金卻可以自由投資海外,所以把一切經濟行為放在海外就可以達成目的:海外架設公司、海外合資、海外給股票、海外上市、海外營運;更好的是,還可以不用在台灣繳稅。
台灣面對這個趨勢要如何因應?沒有什麼選擇,只能加速開放,加速轉型、加速整合、加速創造台灣價值、加速輸出台灣商業模式。未來是WTO的時代,不是ECFA,也不是兩岸服貿協議而已。
台灣可以和大陸合作,但你只能高價來投資我,不能挖角我的員工,經營管理還是由我負責,我掌握核心技術,我是你的partner,而不是單純地為你打工。
在電影《You’ve got mail》(電子情書)裡,Tom Hanks飾演的大書店老闆和Meg Ryan扮演的小書坊女主人在現實世界裡激烈地競爭,但在線上卻是親密的網友,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but it’s not real。
台灣和大陸服務業的探戈,現在正要開始,但旋律終究會停止,強迫你面對現實。
台灣人有很多選擇,陸資不是唯一的選項。
不想被陸資整合,請你從今天開始,徹底改變你自己,不要再逃避。

商業周刊專欄:史丹佛畢業25年 我最有錢的同學是...

「在台上講話的人是Jeff,他是我們班上現在最有錢的人。」
這裡是美國加州Palo Alto,我回到母校史丹佛商學院參加畢業25周年校友聚會,和我講話的是我最要好的同學Jason,他在美國長大,父母均來自台灣,但他是道道地地的美國人,受美式文化洗禮,就和林書豪一樣。
「真的嗎?我怎麼在學校時對他沒有什麼印象。」我對Jason說。
「Jeff先前創立過兩家網路公司,後來都賣掉,現在他和第一代網路創業家、Netscape的創始人Marc Andreesen共同成立了一家創投,他們是Facebook最早期的外部股東,你知道那值多少錢嗎?」Jason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對我說。
Jason畢竟在美國長大,比較現實,對於rich and famous的American dream可以娓娓道來。我趕緊算了一下,Facebook上市的市值是1,000億美元,假設你擁有10%,就是100億美元,5%也有50億美元,作為最早期投資者應該不會少於這個比例,即使Facebook現在跌了20%還是有很多錢,wow!!
「五年前我們班上最有錢的人是Bowman,但現在絕對是Jeff。」Jason告訴我。
Bowman擁有自己的hedge fund(避險基金),是一名成功的基金經理人,記得他在校時就是財務神童,他賺錢是靠股票投資,以錢滾錢。
我坐在底下看著理小平頭,講話極有智慧又充滿熱情的Jeff,他就像Steve Jobs一樣令人不可思議。Jeff的體型瘦削但極為結實,感覺上好像是鐵人三項或自行車的健將,我讚嘆地聆聽,羨慕的想著是什麼人能夠將自己、家庭和事業做到如此完美的平衡。
這次的校友會安排了許多個人經驗的回顧與分享,這是整個活動最有趣的部份,包括成功的代表、失敗的個案,走不同道路的例子,以及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社會志工典範。
「There is no excuse anymore。」一位同學說。
是的,經歷了25年,不管是好是壞,你都必須對自己負責,不能再責怪別人,抱怨環境。再互相比較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每個人都過了中年,人生上半場的成績單已經出來,現在是反思的時刻。
改變最大的是Jason,他一直是天之驕子,一帆風順,研究所第一年就拿到美國著名投資銀行的offer,過幾年又跳槽到另一家去當芝加哥的總經理,這幾年他離婚、再婚又離婚,2008年金融海嘯時他決定休息一年,回來以後居然連續幾年找不到工作,現在他在一家小公司負責財富管理。
Jason似乎有了新的啟發,財富累積不再是他的重心,在意的反而是下一代。很多同班同學也是如此,滿口父母經,Jason女兒今年從Stanford大學部以榮譽生畢業,我必須承認我不如他,以前是事業,現在是子女教育。
以前我剛畢業時,最熱門的工作是management consulting和investment banking,現在已沒有人仍在consulting,大多轉到了產業界,投資銀行也只剩下一、二人,四個人已經過世,不少人已退休,或者在做社會志工,就像郭台銘董事長所說的,人的前半生是為錢工作,下半輩子要為興趣和理想工作,我很慚愧還無法達到這個境界。
「你是台灣來的吧?我現在老闆是台灣人。」
午餐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一位美國女同學突然對我說,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麼可能?
「Well,我是紐約市的副主計長,我們主計長出生在台灣,五歲時移民美國,將來他有可能會競選紐約市長。」
當你以為台灣已經在世界上逐漸消失時,還是有一些台灣人才在不同領域嶄露頭角。
「Chi-yuan,你好,去年我去過台北,我喜歡Eslite(誠品)和鼎泰豐。」
過了一會,另外一位美國男同學突然用不甚流利的中文和我講話,我記得在學校時他從來不和亞洲學生打交道,現在卻娶了一位新加坡太太,而且搬到香港,對我展現非常友善的態度。
校友office的聯絡人Sarah是一位年輕的女生,也跑來找我聊天,她2006年時跟隨在Google工作的先生調到台灣一年,非常喜歡並且懷念台灣。
「大家對台灣都不了解,來了以後才發現這真是很好的地方。」Sarah對我說。
是的,台灣一直在內耗,講什麼開放,卻連最基本的美牛問題都搞不定,許多外國人都不認識台灣。
「It's time for Taiwan。」這是觀光局今年對外行銷的口號,非常簡潔有力,不僅可以用在旅客招攬,更可以用到經濟招商上,但,is it really true?台灣還有機會嗎?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去舊金山的唐人街晚餐,髒亂和破舊令人感傷,美國的經濟的確不如以往,我所住的頂級旅館Four Seasons根本無法和上海的半島酒店相比,但究竟是甚麼因素能讓美國經濟依舊維持領先的優勢?那就是「創新」,而矽谷更是知識經濟的象徵典範。
十多年前,你不會想像地球上有任何公司可以超越微軟,後來有了谷歌,再來是臉書,更不用說捲土重來的蘋果,一直在重新洗牌美國經濟。
今年香港企業上市集資總額,從連續三年冠軍寶座跌落到全球第五名,說明中國經濟成長模式已面臨轉型時刻;美國IPO集資總額重回世界第一,其中許多是internet公司。
我想起Jeff的例子,到最後,唯有創新才能創造最大的價值、希望和未來,金錢遊戲只是泡沫。
What about us?台灣產業是否還有繼續創新的動能?台灣年輕一代是否還有創業的熱情? 我們的未來在哪裡?
千思萬緒,我不禁感到熱血沸騰,無心享受盤中的食物,直到午夜上飛機前都無法再平靜下來。

商業周刊專欄:夢想要用倒數的才會實現

周末回到台北,看到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的新片《Prometheus》(普羅米修斯)上映,十分期待,顧不得勞累的身軀,就去買票觀賞這部號稱是「異形前傳」的電影,但結果卻相當令人失望。
我一向非常喜愛雷利史考特的電影,從早期的《Alien》系列(雖然黏黏的異形令人作嘔,但雪歌妮薇佛剛毅、冷靜、悲劇的太空英雌形象實在讓人難忘),到後期如史詩般的巨作《Gladiator》(神鬼戰士)。
《普羅米修斯》的故事相當單純,就像電影廣告詞說的:探索人類起源,可能自取滅亡。一群科學家長途跋涉前往宇宙邊緣的星球,據說那裡可能有地球誕生的證據。這是很吸引人的故事,但是到達目的地後,電影卻變成恐怖片、特效片和怪物片的混合,失去了邏輯性,也模糊了崇高的宗旨,終究無法打動人心。
雷利史考特30年前(1982年) 的電影 《Blade Runner》(銀翼殺手),也是一部科幻片,一樣是尋根的故事,但是比普羅米修斯好太多。哈里遜福特在該片中飾演未來世界的警察,負責追捕一群逃脫的生化複製人,他們叛逃的理由也是想找出最根本的答案:「我是誰?我從哪裡來?」。片尾,生化人在雨中逐漸凋零死去,沒有任何視覺暴力,但心靈的震撼令人無法言語。
銀翼殺手是根據美國著名科幻作家菲利浦狄克的小說改編,很巧的是另一部根據他作品改編的電影《Total Recall》(魔鬼總動員,1990年上映)也是我的最愛。片中,阿諾史瓦辛格是未來世界的一名平凡工人,卻發現他對火星有揮之不去的記憶,喚起他身世之謎,經歷一連串的故事,終於啟程前往火星發掘「我是誰?」的答案,並且成為未來的救世英雄。
我所有鍾愛電影的第一名,則是阿諾主演的另一部未來科幻電影《The Terminator》(魔鬼終結者)。1984年一個炎熱的周末下午,為了打發時間,我到總督戲院,當時只是想找一部科幻動作片發洩,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這是一個從未來回到現在的故事,時空交錯,科技與人性糾葛,編織出強烈且動人心弦的經典影像。女主角遇到來自未來的機器人殺手阿諾以及反抗軍勇士,因而改變了她的一生。片尾,女主角懷了將成為未來領袖的孩子,展開她未知卻目標明確的流浪奮鬥之旅。
我一生行事準則的座右銘是「想像未來,啟動現在」(Imagine the future, Ignite the Present),我喜歡任何前瞻、創新、具有想像力的事物,並會調整自己的腳步去追求它們。魔鬼終結者女主角一開始哭喊否認自己是未來領袖的教母,最終卻走上勇敢不平凡的一生,這給我很大的啟示:人的一生都會遇到轉捩點,有可能永遠改變未來的命運,Anything is possible。
《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刺激1995)是另一部令我印象深刻的電影,講的是一個人如何成功逃離永遠不可能逃脫的黑牢。故事一開始他入獄時就做了一件事,直到片尾才明白這是他為逃獄所做的準備,原來這是一個前後長達10年的計劃。
人要活在未來,不要一直活在過去,你不能改變過去,卻能改變未來。蔡英文的競選口號「現在決定未來」很有意義;但更正面的表述應該是「未來決定現在」。願景人人都有,但要怎麼達成才是關鍵,假如台灣的領導者都能夠「回到未來」,我們就會三思現在決策對未來所造成的影響。
作為商業周刊網站的專欄作家,我不是很理解商業周刊為什麼要一直搞這個「十七歲系列」?現在的讀者看別人17歲的經驗,就算有所啟發也為時已晚,我認為至少要再加個20年,到37歲還差不多。37歲是人生的期中考,我這一生會變得怎麼樣?要不要轉換跑道?究竟會向上提升還是向下沉淪?我該怎麼做來打下半場球?37歲不管怎麼看都比17歲值得探討。
我在50歲的時候離開服務了10年的公司,開始執行我的「70歲下半場計劃」,為什麼是70歲?因為這是一個20年目標,我假設自己體力只容許我工作到70歲,或者之後我就要去享受人生了,那麼我從現在開始要幹什麼?倒數計時,開始!我已經按計劃走了2年,so far so good。
我的朋友是一家著名企業的第二代,他父親今年七十多歲,在辦公室牆上掛了一個三年的倒數日曆,現在時間只剩下300出頭,他父親一直在為人生最後的理想努力不懈。
我問他:「伯父的時間到了又會如何?」他說:「剩下的日子就是賺到的,也許會再來一個三年計劃。」
二十年來,中國大陸從封閉落後到現在變成G20全球經濟強權;十五年來,韓國從亞洲金融風暴破產的四小龍末班生,再生成為20/50(平均國民所得超過兩萬美元,總人口超過五千萬)的世界強國,這都不是偶然的,Success is by design,not by accident。今天,台灣真正應該問自己的是:如果給我十年時間反敗為勝,那我現在應該要做些什麼?And we all should think the same。

商業周刊專欄:台灣是教養很好的中年婦女,但....

「理事長,下周我們上次在大陸研討會遇見的黃會長將和他省裡的朋友來台灣,我們要不要做什麼安排?」
「當然,Teresa,他們的行程一定很緊張,你趕快聯繫,安排一個時間,由我們協會做東請吃飯。」
我現在擔任「台灣併購與私募股權協會」的理事長,Teresa是我能幹的秘書長,這二年大陸訪問台灣的朋友越來越多,我們協會做為中間橋樑,也樂於搭起兩岸溝通交流的平台,所以不管是正式會面或餐敘聯誼,次數都有增加的趨勢。
我在台灣不大參加大規模且屬於初次認識性質的聚會,有些人認為這是培養社交關係、換名片的好時機,但我卻覺得耗時間,上了年紀就不想再無目的、無限制的networking,這也是我沒有用臉書的原因。不過對於大陸來的朋友、特別是和我們協會主要宗旨(併購及私募)有關的同行,我都盡可能熱誠接待,甚至還包括大陸名校商學院來台實習的學生,以及在網上認識的朋友。
1994年我在上海,擔任一家外國投資銀行中國首席代表,那時還很少H股,大多是B股(在大陸掛牌的外幣股),外資基金經理懷著朝聖的心情,到上海去考察Morgan Stanley前首席策略師Barton Biggs所謂「Maximum Bullish」(超級看好)的中國股市,我底下幾位年輕的分析師整天就帶著客人到上海附近考察企業,忙得不亦樂乎,與其說是看門道,不如說是看熱鬧。
外資基金經理跑去大陸出公差是假的,重點還是娛樂的安排,白天少不了要去一趟蘇州或杭州,晚上吃完飯我們就帶客人去和平飯店,看「老年爵士樂隊」的表演,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看到自己都想要吐,但為了工作,還是硬著頭皮。記得有一次幾個老外飲酒作樂,喝得興起,在希爾頓的包箱裡跳到桌上狂歡,最後把所有桌椅都砸爛,差點沒把房子給拆了,賠了不少錢。
不知是什麼原因,同樣是陪客人,我不是很喜歡以前在上海的經驗,因為沒有熱情。中國資本市場當時剛剛開放,要對外資表現友好,然而陪著對中國充滿幼稚情緒的外國人,訪問一些想包裝上市,連我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受的公司,感覺上像洋人的狗腿子,但另一方面又有一種把他們耍得團團轉的優越感,時間久了連我都不喜歡自己。
現在亞洲的外資基金經理大部分換成非常了解大陸的人士,甚至有許多新一代的大陸海歸派菁英,中國資本市場也不再有神祕面紗,走向一個更實事求是的新時代。
1996年時,我已調到香港上班,經常有大陸的企業家和各省領導到香港辦招商會,或是股票上市,作為公司裡普通話最流利的高級主管(那時大陸專業人士在港工作的還很少),我有負責接待的任務。
很奇怪的是,這個工作和我之前在大陸的工作正好完全相反,我在上海的工作性質是帶老外認識「具有社會主義特色的市場經濟」(其實還是社會主義),而我在香港工作則是帶大陸領導們考察體驗不折不扣的資本主義,97回歸以前香港人還把大陸人當作土包子,彼此言語也不太能溝通,樂得把接待的差事丟給我。
在我所曾接觸的大陸客戶裡,大多數對我表示了高度的友善和包容,雖然我服務的公司可能因為立場關係,跟他們在股票上市定價時是對立的。
有一次企業上市IPO要定價,說好本益比要8倍,因為市況差的關係,最後我的老闆只願意出6倍,大陸的企業家氣到不行,但最後還是把約簽了。
「小黃,今天是看著你的面子,你很辛苦的在做這個項目,跑了一年多,他X的那些老外兔崽子,要不是你的關係,我真的想揍扁他。」
那天晚上在晚宴上,我把酒全喝了,喝得爛醉,第二天我的外國老闆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做的很好,那是很複雜、很奇怪的感覺,我和我的大陸客戶都是受害者,我的老闆是加害者,但我卻又同時被大陸客戶和外國老闆讚賞。
很多年過去了,但那些青澀、混亂、不規範、欠章法、東西融合、新舊交替的日子還是令我難忘,讓一個台灣人在香港人、大陸人和外國人之間努力掙扎地找自己的定位,讓一個缺乏歷練和自信的台灣投資銀行家,累積了他寶貴的中國經驗。
很高興在多年後的今天,我有第三種角色可以扮演,不是介紹大陸,也非導覽香港,而是在我自己的家鄉,開啟台灣的大門,讓彼岸朋友了解和體驗我們的一點一滴,不管是好是壞。
二十年前,大陸的落後,讓他必須半遮半掩地,迎接西方資本的到來。今天的台灣,用大陸著名企業家也是「台灣達人」馮侖的話,許多地方像「教養很好中年婦女,端莊、賢淑而優雅」,是的,台灣是有些年華老去了,有些地方甚至遠不如大陸,但是,我們還是很高興兩岸能夠有彼此交流的新機遇,作為台灣人傳統,我們將展現一貫的熱誠和友誼。
我一直告訴自己,大陸十三億人口,每年只有2百萬人訪問台灣,這在大陸人當中是1/650的機會,也可能是他們一生唯一的機會,幾天的光陰會變成一輩子的感受,誰又能想到短短的台灣之行能讓大陸知名作家韓寒有那麼深刻的印象呢?
所以,大陸的朋友們,歡迎你們來到台灣,希望台灣留給你們的記憶是永生難忘的。

商業周刊專欄:香港的會計師為什麼真的很厲害!

「老闆,我找到了,就在上面這邊。」
我年輕的女副總在蜿蜒的石階上端對我招手。
這裡是蘭桂坊,香港著名的酒吧一條街,緊鄰繁華的中環,計程車已不便進入,要一階一階走上去。
我瞇著眼抬頭,午後的陽光刺進我的眼睛,斗大的汗珠從前額順著我鼻樑滑落,我心裡滴咕著,是什麼人會把辦公室設在這種鬼地方?行人們摩肩接踵,大部分是平民,但也不乏像我這樣西裝革履的人士。
我們是代表客戶來和一家會計師事務所談判合作細節,我的客戶是被投資方,會計師則代表投資方,我們要討論如何成立一家合資公司。
我走進狹宰的樓梯間,一個箭步衝向快要關門的電梯,像鳥籠一樣的破舊電梯大概可以坐四個人,裡面兩個女生瞪著我,我尷尬地道歉,將肥胖的身軀努力地往內擠。
會計師事務所負責人之前在外商工作了十幾年後,出來創立自己的公司,至今已有20年。蘭桂坊從中環轉個彎就到,但租金卻低得多,會計師告訴我他在這個小樓佔了兩層,共有五、六十個員工。老美一直說中國人經營「血汗工廠」,我此刻想的卻是有沒有「血汗辦公室」。
我開始解釋我客戶的立場及想法,會計師認真地聽著,然後打斷我的話。
「Mr. Huang,去年我們客戶就有和你客戶達成協議,都快簽約,然後你客戶就突然消失了,不再和我們聯絡,今天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就照去年的框架來談。」
他說得不錯,我的客戶是變得比較被動,但這主要是因為對方所提得是不平等合約。
「Ken,昨天我來以前已經和我客戶開過會,你們去年只有談一個粗略的合作概念,離正式協議差得很遠;沒有和你保持聯絡是我們不對,我們有些內部問題但現在已解決了,今天我是來和你討論新的方案。」
會計師微笑著,他知道我是有備而來,不能隨便呼朧我。
「OK,Mr. Huang,Let's forget about the past,我們根據今天的情形重新談合作條件。」
他真得很有經驗,三兩下就抓住重點,直逼問題核心,但也很清楚地告訴我那些我們要求的條件是他客戶不能接受的,與高手過招真的很過癮。最後,他還提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新方案,比我們的方案簡單很多,雖然最終的意義不太一樣,但省了許多主管機關的審批,速度快了一倍。
「Mr. Huang,this is not a big deal,你的時間很寶貴,so is mine,why makes things complicated?」
將事情簡單化是一種不簡單的能力與藝術,拉到更高的層次,更影響到政府的效率和國家競爭力,我不禁想起台灣的證所稅。
作為一個國際金融中心,香港真正的競爭力不是政府政策或上市家數,而是無數白領專業人士所形成的群聚(cluster),包括律師、會計師、投資銀行、諮詢公司等。這是一個非常交易導向(transaction oriented)的環境,大家都清楚遊戲規則,不管案子多麼大多麼複雜,只要客戶願意付錢,永遠有解決的方法,討論、設計、談判、結案,一個接一個...
台灣的老闆捨不得付這種professional service fee,他們可以買五億的機器設備毫不手軟,卻會為三百萬的顧問費感到心痛,專業公司要生存必須提供很多的free advice。
我是1996年從上海調到香港,當時因為97回歸,有許多中資公司在香港上市,我所服務的外商需要普通話講得好的人坐鎮香港,開啟了我在港三年的職場生涯。
我不能說我喜歡香港,那是一個工作有挑戰、人情冷漠、生活貧乏的地方。我不shopping,在假日唯一的娛樂就是看電影和打牙祭。以前的我還能勉強適應那種人擠人的感覺,但十多年後的今天...
天哪!完全不能接受。
我一直覺得香港人目光狹宰,但回歸的確拓展了香港人的格局和視野,香港人會把中國大陸當作「home market」,台灣人不會。
十五年前,香港是「英國的香港」,後來變成「中國的香港」,現在,香港正努力想變成「世界的香港」。許多外國公司如Prada到香港來上市,而中國大陸也把香港定位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離岸中心。
世界進入中國,中國走向世界,香港是一座橋樑。今天的香港,拼命的快速前進,越來越找不到昨日的「香港精神」,這說明為什麼一部台灣人拍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反而能勾起那麼多香港人回憶,成為華語片有史以來的票房冠軍。
中國正在淹沒香港,香港現在大的投資銀行高階主管都是大陸菁英,普通話和英文皆一流,企圖心旺盛,又有內地關係,香港人只能退居二線。香港也有很多被壓在社會底層的人,像計程車司機,雖然載過無數陸客,但普通話仍然不行,或者故意不肯講,可以感到他們怨氣很深,態度不好,大概以為我也是大陸人吧。
走出電梯,我的香港秘書在外面等著,拿著一疊要我簽字的文件。
「老闆,你飛機還有兩小時,前面轉角就是鏞記,要不要吃頓燒鵝晚餐再走?」
霎那間,十多年前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不是食物的關係,而是想再一次體驗懷舊的感覺。
「好主意,我們就去吃燒鵝吧!」我轉頭對祕書說。

商業周刊專欄:怕轉型、怕改變:連中年媽媽都不如的台灣人

「老闆,你一點都沒有變,和我記憶中完全一樣。」
在上海香格里拉大堂裡,我和以前的部下相見,她是我20年前在上海任職外商總經理時的小行政助理,已經移民外國有16年的時間,這次回大陸探親,特地要求見我一面。
我怎麼會沒有改變?光體重就增加了20多公斤,她究竟是在講客套話還是腦子糊塗了?
反過來說,她倒是變了很多,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舉止端莊,儀態優雅的中年女性。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記憶中她是一個蹦蹦跳跳,傻呼呼的小女生,現在的她,very elegant, but there is a sadness in her eyes……
「老闆,你是我的貴人,當年我拿著你的推薦信,到國外馬上就找到工作了。你的信寫得實在太好了,後來我的好友借去copy一份,一樣也找到了工作。」
老實說,我已經忘了這件事,但想到你多年前所做的一件事,居然對別人有那麼深的影響,我也很感動。
「我到了國外以後, 一直以家庭為重,我是一個很傳統的女人,先生和孩子就是我的全部,但老實說我已經不想再這樣子下去了,我對現況感到厭煩,我想要做一些改變。」
「為什麼你突然想要有這個改變?」我明知故問。
「當然是有一些原因,我只是覺得不值得,那麼多年我都沒有為自己做一些事情,現在我想學一些東西,換一個更有意義的工作,我不排除任何可能,反正小孩已經大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建議。
兩年前我回來和老朋友吃飯,他們問我好不好吃,我轉頭問老公好不好吃,他們說難道我自己沒有主見嗎?」
她拿二個孩子的照片給我看,老大已經16歲了。
「我大兒子有180公分,長得比我還高,他們只會說英文和上海話。」
我說她改變了很多,光是那英國腔的英文就不得了,以前她語文水平是全辦公室裡最差的一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直到這時你才彷彿又看到當年那個小女孩純真無邪的表情。
「我兒子一直笑我英文文法不標準,不能進入外國人社會。」
我給了她一些意見:中國正要走出去,積極進入全世界,她最可貴的資產就在於熟悉兩邊,可以做為東方和西方的橋樑。
每個人都有自己慣性的舒適圈,不願意去改變,除非有外在環境因素的刺激。要轉型更難,這是徹底的改變,需要時間。日本首相安倍的改革,頭二支箭很有效,但第三支箭就不靈了,因為那叫做「結構轉型」(structural reform),中國大陸李克強總理也在推動。
台灣經濟的根本問題,在於沒有轉型,或者是轉型太慢。世界正在快速改變,不會因為台灣而放慢腳步。美國商會白皮書今年直言指出,台灣或許有進步,但跟不上別人的速度,這就是退步。
台灣人的夢想,是讓時間停止。最近有一位女主管到上海出差,突然中風,命雖然救回來了,但「記憶停格」,一直卡在同一個畫面,每天早上醒來都以為是在上海,看到家人在她身邊驚訝萬分,這是十幾年前美國電影《今天暫時停止》(Groundhog Day) 的真實版本。
有關於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大家認為不開放就不會有影響,可以天下太平,日子好過。政府一直沒有抓住溝通的重點,只是單純地強調開放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誰說沒有影響?但這絕對是好的影響!良幣將驅逐劣幣,好的會更好,壞的會出局,造成財富重新分配。假如你有實力,你會歡迎比較,這樣才能凸顯你的真正優勢,創造價值。
85℃和星巴克相比,毫不遜色;王品、鼎泰豐更在許多地方都超越麥當勞、肯德基,這等於是在台灣舉辦全球賽事,打亞洲盃、大聯盟。台灣人不怕外資服務業,卻懼怕陸資,這完全說不過去。
其次,開放會提高台灣市場整體水平。把外來的魚放到池塘裡,你認為牠會逼死現有的魚,還是把大家的潛能都激發出來,變得更有生命力?
物競天擇,當年達爾文發現的島嶼上,因為封閉而且沒有天敵,所以許多動物是萬年的活化石。假如台灣選擇不要開放競爭,就不會有進化,將來我們的企業會變成觀賞魚、寵物狗,最好的人才轉赴中國市場,台灣只剩下二軍。
除此之外,中小企業不一定是弱勢團體,不需要悲憫。我以前在大企業工作,現在則是小公司,但是我卻更聚焦、更創新,絲毫不覺得喪失競爭力。
開放會造成市場兩極化,若不是透過整合變得更大更全,就必須定位利基變得更小更精,創新與差異化才是成功的關鍵,不是規模。政府正在鼓勵新創企業,許多網路事業超越國界,難道他們都會禁不起競爭而倒閉嗎?
同事送我上車,我透過車窗望著她堅定的眼神,可以感到她有了新的領悟,生命的改變掌握在她手中,a brand new future is waiting for her。
我不禁想起多年前Julia Roberts的一部電影《Sleeping with the Enemy》(與敵人共枕),敘述一個女人逃離控制狂先生尋找再生的故事。如果台灣把中國大陸當成老公,我們會死掉;但若當成敵人,我們亦會垮掉,這應該是一個競合的夥伴關係。
同事的身影在黑暗的雨中漸漸消失,我知道,她已不再是原來的她,而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那是二十年前停格的一個印象,不管多麼美好,它不會再回來了。
Move on, it will be another new chapter tomorrow.

2013年8月29日 星期四

商業周刊專欄:當我的下屬在北京飛黃騰達...

「老闆,下次你到北京來想見什麼人,提早告訴我,我幫你約。」
坐在北京旅館的大堂裡,我以前的下屬很熱心地對我說。我還記得16年前他MBA剛畢業時青澀的模樣,我一直很喜歡他的真誠、善良和積極。現在他已是一家知名跨國公司中國區,oh不對,亞洲區的總裁,負責提供金融商品的服務。
「Michael,你是1967年生的吧?」
「老闆,你搞錯了,我是1970年的,現在都40好幾了。」
1970年,42歲,比我年輕10歲,我在腦中迅速地算了一下,亞洲區總裁,還是很厲害,台灣大概就沒有這種機會了;oh不對,最近不是有一個29歲的台灣人當上中國區總裁嗎?
「Michael,我好多客戶都提起你,和你見過面,我告訴他們你是我以前同事。」
我真的很以他為榮。
「什麼同事!老闆,您是我的老領導!我可是幫您打工的,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您帶我入行的啊!」
我不禁微笑了,趕快停止這虛偽的對話,年紀大了,就喜歡倚老賣老,自己沒什麼成就,但某某以前是我的部下,某某是我同公司的,誰又是我朋友的老婆,我也會與有榮焉,dropping name也是襯托自己的一種藝術。
「Michael,這次我來北京是想看看兩岸有沒有什麼可以合作的項目,你也知道,台灣和大陸最近剛簽了ECFA,也開放三波大陸企業投資台灣產業的名單,你客戶關係多,有沒有什麼公司想到台灣投資或上市的?」
他停下來想了一下,皺著眉頭,「老闆,真的沒有欸,他們忙國內的項目都已不可開交了,台灣對他們來說真的太小了,沒有什麼特別意願。」
對於他的回答我並不覺得訝異,兩岸交流熱絡的榮景也許是台灣政府營造出來的,或者是大陸國台辦仍然在努力的一個目標,但真正現實還很遙遠。福建對台灣或許還有好奇,但北京沒有,至少在經濟上沒有,政治上可能有,和他們聊聊阿扁或蔡英文或許還能引起興趣。
大陸不斷在進步,進步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想像,二十年前台灣還有領先優勢,但是今天除了在極少數領域,已遠遠地落後。最大的差別是人才,台灣人才到大陸工作不是流失,而是在世界級的舞台上歷練。我1994年被獵人頭公司挖腳到上海,34歲當上中國區總經理,但今天不知有多少像Michael這樣40出頭的大陸人,已經當上亞洲總經理,Michael另一位同學現在已成為全中國最大股票基金的操盤人。
只要成為中國第一就是亞洲第一,甚至世界第一,今天中國的口號是「走出去」,利用市場和資金的優勢征服全球。這對台灣來說是危機,但也是機會,中國有錢,但極度缺乏跨國管理的經驗。
送走了Michael,另一個大陸朋友來找我,他是某個中部省分的私募股權基金投資總監,因為在網上讀了我的文章,希望更加了解台灣。
「黃先生,什麼時候來我們省裡坐坐,我們的資金很多,少說有幾百個億(人民幣),大家可以來探討兩岸怎麼合作。」
北京人可能是看得太透了,所以不會花精力去搞一些虛無飄渺的兩岸對接,專注在一些長遠布局的大戰略和大項目上,和台灣合作太累了,台灣企業向來就缺乏大戰略,只願意搞一些小項目,更何況還有的政治問題。大陸其它省分的人可能因為從來就不是在天子腳下,所以對任何 "兩岸交流" 還抱持比較樂觀的想像。兩岸合作看來更多層面是國台辦在「拉動」,連「推動」都沒有,因為企業是被動的。
稍後,我看著我的北京電話簿,一個名字映入我眼睛,這是一個夜總會的媽媽桑,已經三年沒有和她聯絡了,我是她唯一的台灣客人。
「莉莉,好久沒有聯絡,你現在還在做老本行嗎?」
「哎呀黃總,我早就退休了,三年前嚴打(掃黃)後我們店就關了。」
媽媽桑底下的小姐都來自東北,個個身高在一米七以上,我要請客的時候會找她安排,但台灣朋友都不喜歡,因為坐在美女旁普遍矮一個頭。
「黃總,需要我安排什麼嗎?」
「莉莉,我身體不好,已經不再喝酒應酬了,只是打個電話問你好不好。」
我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十點半了,time to sleep,明天要起個大早,趕直航的飛機回台灣。以前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飛機和旅館,不會那麼想家,直航確實帶起了回家的衝動。Yes finally,回家的感覺真好,I miss my dog。

商業周刊專欄:老總告訴中小企業:宏達電比你們更需要救

「國際化不是鴻海、台積電這種大企業的專屬權利,中小企業更應思考國際化策略,你們絕對有能力國際化。」
我去參加經濟部舉辦的一個招商活動,發表演講,大會主題是「攜手國際,投資台灣」,談台灣應如何以國際合作帶動成長,對象是中小企業和創業家。
最近由於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簽訂,反對者認為台灣中小企業多半是個體戶,屬於低門檻弱勢產業,政府應該保護,否則會被陸資打趴「全倒」。
「各位,假如有人說中小企業是弱勢團體,我認為這是對你們的一種侮辱」我在會上說。
如果說要救,台灣的大企業現在更岌岌可危:高科技有所謂「四大慘業」(DRAM、面板、太陽能、LED),電子業更陷入利潤率保一保二的窘境;宏達電股價掉到一字頭,還有外資建議應和華為合併;韓國三星更提出「滅台計畫」,請問誰才是弱勢產業?誰比較需要保護?
前副總統蕭萬長最近在一個論壇上指出:「對於兩岸服貿協議,應該以創業家角度看事情,看到機會,而不是威脅,以正向思考面對變局,不斷提升能力。」
蕭萬長強調,產業升級、轉型迫在眉睫,應引入創新思維,對傳統的勞力密集產業、商業模式,進行體質調整,「台灣要以創新驅動的經濟體,取代以效率推動的經濟體」。
最近有一個網站對 20~35歲小資女進行「網路創業意願大調查」,結果顯示有60~70%的小資女在未來三年內有意創業,更有73%的小資女選擇「美食/餐飲」,反映跟「吃」有關的產業在台灣仍深受歡迎。
「我們成立了一個基金,非常願意支持各位創業,歡迎你們前來申請,但是一定要有特色,如果你們只想開一家早餐店,恐怕不符合規定喔!」
經濟部官員在台上賣力的介紹,來賓都睜大了眼睛,聽到最後一句話,許多人的頭低了下來。
的確,創業就是要有特色,有特色才有差異化。我做投資銀行那麼多年,看過無數商業計畫書,90%都沒有特色,或者不能將特色清楚的表達,當然無法吸引投資人。
周末我太太排了半個小時的隊,買了一杯現在流行的「翡翠檸檬茶」給我,我喝了一口大吃一驚,怎麼有那麼好喝的檸檬飲料?還有號稱的「黃金比例」,跟我以前喝過的檸檬茶都不同。
這就是創新,而台灣人特別在行:把奶茶加入粉圓成為珍珠奶茶,把新鮮芒果換一個吃法成為芒果冰,把土鳳梨重新加工變成微酸口味的鳳梨酥,更不用說當年大陸老兵來台把牛肉麵改良後創造出「川味牛肉麵」,發揚了台灣獨有的牛肉麵文化。
如果沒有創新,政府非但不應出手保護,反而該進行產業結構調整,當然我們要積極輔導業者轉型,教導他們新技能。新加坡的作法是,只要你有心轉型,政府會安排你去上課,並負擔學習費用。
台灣洗衣公會表示,陸資來台會與工廠合作,以連鎖方式經營,價格僅傳統洗衣店四至五成。雖然我認為陸資來台開洗衣店的機率微乎其微,but 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全世界都在翻天覆地的改變。因為數位化普及,音樂和出版業受到巨大衝擊,還有多少人會花很多錢買書和CD?由於LINE和微信,電信公司發送簡訊的利潤也不見了。以網路起家的軟銀孫正義現在是日本第三大電信業者,已正式收購美國第四大電信公司Sprint
這是現代企業版的「投名狀」,搶糧,搶錢,還有搶人。明天早上醒來,你不要問「我的乳酪怎麼不見了?」
台灣的餐飲業很多年都沒有長進,直到近5年才飛速發展。但早在阿基師和吳寶春之前,台灣就有一位偉大的廚藝創新家,即彭園主廚彭長貴,今年已高齡95歲,他的創新成就無人能及。
彭長貴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曾移居美國,為了改變老外對中國菜的看法,創造出許多經典,包括美國前國務卿季辛吉的最愛「左宗棠雞」,豆鼓加豆腐而成的「彭家豆腐」,中西合併的「生菜蝦鬆」,以及夾著麵包一起吃的「蜜汁火腿」,他入鄉隨俗,改良了又辣又鹹的湘菜。
從彭氏菜系可以歸納出幾個特色:第一、改良式創新:在既有食材上修改,跳出傳統做法的框框;第二、簡單可複製:有些創意實在簡單到不行,但你會說「我怎麼沒有想到?」 簡單普及才能成為國民食品;第三、東西融合:讓老外能接受並不容易,全球十大小吃排名,有日本壽司、韓國泡菜,但沒有台灣菜,雖然我們號稱小吃王國,要外國人接受蚵仔煎、魯肉飯並不容易,也許更能走向全球的是「台灣飲料」。
這幾年台灣餐飲從口味創新走向商業模式創新,強調品牌、連鎖和服務,代表者為王品和85℃,他們針對不同特性的小眾市場,靈活混搭,以創意和速度取勝。在這方面台灣市場有很大的能量,新秀不斷出頭。
我最近在電視上看到一位承接父親新竹百年手工米粉店的企業家第二代,很受感動。他接下了擔子,但不再清晨起床早上出貨,而改到下午出貨,同時把產品換了新包裝。老東西一定要有新創意,才能長久。知識型經濟時代,台灣人不需要再做的像狗一樣,we should all work smarter。
英文有一個字叫做"disruptor",也就是破壞者,或顛覆者,現在越來越常被提到。很多遊戲規則已徹底改變,淘寶因為免費商業模式,把eBay殺得片甲不留,逃離中國。我們要自己進行改革,還是有一天讓disruptor來革我們的命?
上週演講最後,我給在場的中小企業提了四個策略方向:
Bigger(更大) – 發展全球視野,結盟國際夥伴,瞄準海外市場,引進國外資金。
Smaller(更小) – 重新歸零,檢討現有商業模式,回歸創業熱情。
Faster(更快) – 靈活運用有限資源,把自己導入高成長、快速複製的途徑。
Better(更好) – 以創新帶動差異化,以小搏大,顛覆市場。
台灣產業的核心是中小企業,現在是中小企業最好的時代,是財富重分配、遊戲規則重訂的關鍵時刻,當然也是台灣最有機會的時代。
巴基斯坦16歲少女瑪拉拉上週在聯合國演說,她積極推廣女性受教育的權利。塔利班因為不許女人受教育,九個月前襲擊她頭部,但手術後她奇蹟式復原。
瑪拉拉說:「一個孩子、一位教師、一枝筆和一本書,可以改變世界。」
如果知識可以改變第三世界,它絕對可以改變台灣,弭平落差,以創新打造嶄新的未來。
Cheers! To the Best of Taiwan, the Best of tomorrow, and the Best of you and me.

商業周刊專欄:在深圳找到台灣失去的衝勁

「從今天開始,上了這個課以後,你和你的企業將會徹底的改變。」
台上主持人激烈地揮舞著雙手,他的聲調鏗鏘有力,用詞清晰,速度飛快,面色越來越紅潤,底下觀眾也開始情不自禁地被感染了。
這是深圳一場企業管理課程的介紹和募捐會,在週日舉行,有200多位大陸民營企業家老闆參加,我被邀請來就我所熟悉的主題做一場演講。
「今天,我們還請到了來自台灣的投資銀行大師級專家黃老師,他將告訴你們上市和私募的關鍵,你們要成功募資找他就對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在腦海中將我要講的slides重新理了一遍,可以確定的是,這絕對不同於我以往的演講,激情指數一定要破百,可能這就是民企喜歡的風格吧。
我來過深圳很多次,每次的感覺都讓人不一樣。深圳不是一個讓人喜歡的城市,永遠是那麼匆忙,永遠在搞建設,永遠充斥著來自中國各個城市的遊民,總是顯得有些髒亂無序。
但是深圳有一個不死的精神,那就是創新。
如果要選中國最創新的城市,深圳一定會名列前茅。深圳有一種拚勁,先天不如人,後天也未受到特別的重視,但是深圳從來沒有放棄,全球最大的電信製造商華為總部位在深圳,中國最大的互聯網企業之一騰訊發源於深圳,高盛投資在NYSE上市的中國最大民營醫療器材公司邁瑞發跡自深圳,全中國最大的基金管理公司匯集地也在深圳。
三十年前,中國大陸將這個南方沿海的小漁村作為經濟改革試點的前哨站,開啟了中國市場經濟的先河。台商最早進入中國大陸市場也是從深圳開始,鴻海在這裡建立了全球最大的電子產業組裝基地,但也背上了血汗工廠的污名。
在深圳,你可以看見中國經濟的昨日、今日和明日。在中國經濟結構開始調整之時,無數的台商和大陸民企在這波轉型的洪流中被洗刷掉,但也有僥倖活下來的適應者,以及像華為和騰訊這種下一波新經濟的主宰者。深圳已不再歡迎勞力密集的高耗能低附加價值行業,這是富士康要往重慶和河南等內地城市遷徙的原因。
深圳剛剛宣布新一波的金融改革,主要是為了和香港有更緊密的雙向交流,包括深圳企業可以在香港借人民幣,發行人民幣債劵,為香港成為人民幣離岸中心的企圖心打一劑強心針。這就是深圳,每當你覺得他好像已經不行的時候,只要一瓶蠻牛,他又馬上能甦醒過來。某個角度來說,「深圳精神」很類似「台灣精神」。
這次大會的主題為「素質教育」,這是大陸這幾年普遍討論的一個題目。大陸的教育非常狹隘,只著重成績的高低,但是並沒有強調德、智、體、群兼備,塑造完整的人格和全方位的能力,所以許多大陸人的素質是相對低落的,包括不排隊、不尊重別人、不關心別人、沒有禮貌等等。
大陸中央現在了解要成為一個強國,人民的整體素質很重要,而台灣是可以學習的對象。大陸朋友到台灣來,都覺得台灣人特別文明,充滿人情味。反觀大陸,最近有個故事是一個人被撞倒在路邊,四十多輛車子從他身邊經過,都沒有人願意下車幫忙,最後他被活活輾死。
今天很多東西台灣被大陸超越了,但仍然有些領域台灣保持一定領先優勢,包括醫療、文創和教育。雖然台灣教育被批評得一蹋糊塗,人才政策也一無是處,但是整體教育體系仍然比大陸強。台灣的教育層面廣,有超高創意,今年日內瓦發明展創紀錄地拿下有史以來最多獎牌,這些都是大陸人無法複製的。
台灣今天的問題是沒有把我們的創意和優勢商業化,建立商業模式,募集資金,快速成長發展,進行兩岸資源整合。看到大陸人那麼推崇台灣的優勢,不知道是應該開心還是擔心,Yes,一天天在流逝的優勢。
演講完畢,無數人衝上來和我換名片。「黃總,講得太好了,您的課程什麼時候要開?」
我有要開課嗎?! 主持人笑咪咪地走過來,「黃總,您有天份,我保證您會成為超級名嘴,我幫您預先廣告了幾場課程,每個參加演講的人至少收他個三、五萬(人民幣)。」
夜色已暗,外面閃亮著霓虹燈,彷彿在訴說一個故事,只要能夠活下去,明天就會有希望。
深圳就是這樣,永遠不斷地在滾動、改變、適應和追尋,我不禁想起了Bob Dylan的Like a Rolling Stone,這是我最喜歡的歌曲之一。
「How does it feel ?
To be on your own,
No direction home,
A complete unknown,
Like a rolling stone」

商業周刊專欄:面對現實吧!台灣就是在後段班

「根據這裡的資料,過去幾年貴公司營收一直有成長,但為什麼利潤衰退得這麼厲害?」
我去拜訪一家電子零組件上市公司,和老闆交換意見,他們在行業內算是前二名的業者。
「你問到重點了,我們這個行業以前利潤一直很穩定,雖然不很多,但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為什麼會變成你現在看到的這樣?」
老闆站了起來,在白板上邊畫邊解釋,神情開始有點激動。
「幾年前有人決定進入NB(筆記型電腦)組裝行業,我不要講他是誰,一開始價格就比所有同業低20%,整個產業秩序都被打壞了。」
「既然組裝廠要降價,所有供應鏈製造商都要跟著降,這有極限,再下去你就必須用比較便宜的材料,但這就會影響到品質;不管你多麼有效率,利潤還是一點一滴被侵蝕掉,老實說,我們做得很辛苦。」
我看著桌上幾台NB,不知道說什麼好,它們的確便宜得不像話。
這讓我想起幾個月前我和另一位服務業總經理的交流,我們談的是魯肉飯,他做的是餐飲服務業。
「說起來我就生氣,我們可是正正當當有品牌、有通路、照規矩繳稅的合法業者,我有很多成本要負擔,但路邊的小吃攤就不用。」
「你看那個有品牌的魯肉飯也很慘,稍微漲價就被人罵,把業者說得多麼貪心,大家有沒有想過小吃攤需不需要租金?他有沒有品牌?他用的是什麼材料?他能不能像我一樣保證品質?」
黑心食品就是食材出了問題,便宜的商品大家都喜歡,但代價是什麼?台灣想要大力發展服務業,卻脫離不了個體戶經濟型態,無法往連鎖品牌企業化經營發展,只能在成本上斤斤計較,沒有在價值上有所提升。
不管是製造業或服務業,科技業或傳統產業,整個台灣經濟好像陷入了泥沼,不知道出路在哪兒,而且下跌速度非常驚人,信心蕩然全無,許多老闆想把公司賣掉。
台灣整體的衰敗已不能光用實力來解釋。一年多前,曾雅妮還在世界女子高爾夫頂峰,今天的她,從世界第一跌到第十,連續三場比賽無法晉級被淘汰,還比不上其他台灣女將,基本上只是一個三流球員。
我認為曾雅妮的問題是信心崩盤,光換教練沒有用,可能要心理重建,才能回到高峰。我有些客戶也是這樣,嘴巴上說「20年前當我們已經XX的時候,鴻海還不知道在哪裡呢」,其實內心非常失落不平衡。
台灣今天面對的殘酷現實是:「後段班」 ──這是我們要學習面對的一個新位置。剛開始會非常不習慣,久而久之才會承認技不如人,默然接受。
中國大陸也有一個他們還不很習慣的光環:「資優生」。現在中國很多地方已經超英趕美,爬上世界第一,但大家還不是很服氣,認為這只是僥倖或抄襲,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接受,承認中國第一。
聯想最近超越惠普,成為全球PC/NB新霸主,而且後勢看好,惠普、戴爾潰不成軍,四、五名的宏碁、華碩也欲振乏力。
五、六年前聯想剛買IBM個人電腦部門的時候,僅一年就放棄IBM品牌,改用Lenovo。我那時非常驚訝,IBM原來是我個人最喜愛的牌子,但改成Lenovo後我心裡無法接受,再也沒有買過他們家的電腦,but here they are:一個真正的世界第一。
有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將變成世界第一,因為他們會用併購的手法去收購原來的世界第一,最近大陸河南雙匯食品以71億美元併購美國肉品加工巨人Smithfield就是一個例子。
當然中國企業的海外併購絕對不會一帆風順,除了各國政治的阻撓外,大陸企業有沒有能力去管理也是一大問題,但無可避免這將是趨勢,全世界已開始學習接納中國作為全球經濟的一個重要成員。
面對這個現實,台灣更需要轉型,要開放,要培養全球化的視野與格局。根據行政院主計處進行台灣企業全球布局調查,台灣僅有0.41%的企業在海外有營業據點,連1%都不到。
台灣企業要培養世界第一的競爭力,未來台灣第一已沒有什麼意義了,世界第一才能活下去。當大家還在爭論開放陸資投資美容美髮業對台灣的衝擊時,一個年輕的屏東女孩已得到國際技能賽美容金牌,我們到底在吵什麼?
像這樣子技術好、肯上進的服務業達人台灣不計其數,但需要有更大的舞台才能展現光芒,個體戶就沒有辦法。中國地區收入現在已佔85℃總營收七成,佔王品二成,未來只會越來越多。有企圖心的服務達人如吳寶春早就避走新加坡修習經營知識,而不是在台灣被人當作政治樣板。
這個週末我讀了一本書,叫做《五百年來的中國與世界》,探討中國歷史的興衰。中國曾經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民族,卻在五百年前被西方超越,直到最近才又再崛起。
作者試著從「工業革命提高西方生產力」以外的理由尋找原因,其中關鍵在於「國家組織能力」,也就是政府不再能擔負起一個逐步近代化的國家治理之責,也不再能夠組織人民、教育人民,這正是台灣今天的問題。
台灣的興衰今年是一個很重要的分水嶺,我們來到了「過去」與「未來」的邊緣。政府失靈了,企業失靈了,你只能靠自己;我們面臨傳統成長的極限,但卻也是新興成長的開始。
現在不改,十年後台灣在全球經濟舞台上的角色,就像是一個在邊緣抗爭的小吃攤。
Unfortunately, this is the position we should get used to soon.

商業周刊專欄:台灣拿遍全球設計發明大獎,為何卻做不出Facebook?

在昆山希爾頓酒店房間裡,我把冷氣開到最強,躺在椅子上看電視,外面氣溫將近40度,熱得不像話,我來這裡演講。
電話鈴聲響起,主辦單位打電話來,請我可能的話早一點到會場,下午的活動即將開始。
我看了一下手錶,還有一個鐘頭,幹嘛這麼緊張?這是漫長難熬的一週,I deserve taking some rest。
電視上演的是「CSI: NY」,已經到第八季了,節目結束,開始播放背景音樂,這是英國老牌搖滾樂團「誰」(The Who) 的經典「Baba O’Riley」,CSI另外兩個系列主題曲也是用「誰」的歌曲「Who are you」和「We won’t get fooled again」,非常符合CSI主題,但我最喜愛的還是Baba O’Riley。
有幾秒鐘的時間我僵在椅子上,像電流一樣穿過我神經的是The Who的音樂,我不禁想起30多年前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感覺,即使過了多年,每次聽到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
Baba O’Riley是The Who 1971年的作品,去年倫敦奧運開幕和閉幕式也都選這首歌為組曲,它之所以偉大在於多層面的創新。
第一、曲風前衛,融合了搖滾和印度音樂,到今天聽起來都不像是老歌。第二、概念超前。作曲者彼特·湯遜 (Pete Townshend) 想像未來世界,人們足不出戶,逐漸喪失了人際的交流及接觸,這不就是今日網路虛擬社會的縮影?第三、社會影響。60年代嬉皮盛行,年輕人對社會失望,但卻以頹廢來表達抗議,沒有轉成正向能量,Baba O’Riley曲中最強的詞彙是「Teenage Wasteland」(年輕人廢棄場),已成為經典語句,觸動了兩個世代的心聲。
台灣在經濟上非常保守封閉,但在文化上卻相對開放,願意接受新嘗試。以今年金曲獎為例,最佳專輯與女歌手是林憶蓮的「蓋亞」,最佳台語歌手是上海姑娘李婭莎,證明台灣的確有鼓勵實驗性創新及跨界的能力。
但可惜的是台灣沒有把創造力和商業能力結合起來,大部分的創新叫好不叫座,或者是沒有用對的方式去發揚商業價值。台灣人拿遍全球各設計和發明大獎,但卻無法像Facebook和Google一樣創造龐大無形經濟 (Intangible Economy) 的產值。
全球市值最高的十家公司,總部都在美國,只有三家固定資產較大,其餘皆是以無形資產如專利、版權和設計創造價值。台灣雖然有軟實力,但是缺乏加值的能力,即使鼓勵創業也沒有用,因為價值出不來。
我司機最近換掉他老舊的諾基亞,換了一支很炫的新手機,我看來看去看不出是什麼牌子,後來才知道是小米機,為什麼它征服了我們?
騰訊最近可能會以20億美元投資小米,小米不過幾年的光景就創造出近百億美元的身價,而宏達電股價被外資預估會跌破100。What went wrong?這不是技術問題,完全是行銷與市場操作;換句話說,這不是製造業,而是服務業。
兩岸服務貿易協議還未簽定,台灣好像已經輸掉了上半場,但不是你想像的那些勞力行業。
台灣藝人結合創新和商業的典範之一是張惠妹,阿密特不僅實現了阿妹的理想,在市場上也大獲成功。江蕙的歌雖然能跨越老、中、青三代,但在跨界上比較不足。已故的美國雷鬼音樂之父巴布馬利 (Bob Marley) 把牙買加的民族音樂推向全球,是台灣可以學習的對象。
不過有三個台灣人成功地發揮軟實力的商業價值,並且走出台灣以外。第一是電影的李安,第二是音樂的周杰倫,第三是舞蹈的林懷民,上周他在美國剛獲頒終身成就獎。
他們的成功都有以下特色:首先是整合資源的能力,不只是創作而已,還能把不同的元素結合在一起,將夢想變為現實。其次是不斷自我突破,以李安為例,從來不拍風格相同的電影,永遠在做新嘗試;Jay更積極超出歌手定位,而以製作人為目標。
再者,他們都有吸引國際性客源的能力,可以跨越文化的鴻溝,種族的藩籬。最後,他們有獨特感動不同社會群體、不同年齡階層的特質,創作成果融合東西,整合多方元素,所以能夠變成一種social phenomenon,這種影響力已超越了單純商業價值。
剛上任的韓國總統朴槿惠也非常有突破現況的精神,她上任最主要的政策之一是推動「創意經濟」(creative Economy),請注意她是用creative而不是innovation這個字。她力排眾議,成立了一個新部會叫做MSIP (Ministry of Science, ITC and Future Planning),有一點像把我們的國科會、NCC和經濟部合併在一起。這個部會的主要任務除了推廣傳統ICT產業外,還包括打造創意經濟的生態環境,以及發展軟體及內容產業成為韓國經濟的核心,促進資訊和媒體產業的融合 (convergence)。
當台灣還走不出傳統代工巢臼時,韓國早已往軟實力大步發展;當我們還陷在媒體壟斷及4G發展方向爭辯時,韓國已勾勒出數位匯流 (digital convergence)未來的具體藍圖。
光看朴槿惠成立這樣一個整合性的部會,就可以看到韓國未來願景其實已超越了三星,it is more, way more。三星和台灣的ICT產業都屬於昨日硬體經濟,但韓國要走向的是明日軟體經濟。
從今天起,我們唯有學習做不一樣的自己,台灣才能成為不一樣的台灣。請跳出你的小框框,把心胸敞開,把台灣的大門打開。
台灣需要以開放創新的思維徹底重新設計經濟模式。我們要讓世界接受台灣,也要接納世界;唯有將台灣語言轉化成世界語言,以全球為舞台,台灣才有真正的價值。
Goodbye, Formosa yesterday; Hello, Taiwan tomorrow.

商業周刊專欄:台灣「老人」願意發揮影響力,年輕人就有希望

新加坡金沙酒店大堂,時間下午五點三十分,我看了下手錶,離約好的時間已過了半個鐘頭,但我的客戶還沒有來。
他是一個新加坡老闆,已將近70歲,最近剛把旗下一家公司成功賣掉,滿手現金。他叫我早一點到,說要介紹一個「名人」給我認識。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出現,身邊帶了個像保鑣的人,黝黑的皮膚,帶著黑眼鏡,穿著皮夾克,不發一語,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我的武術教練,他以前是泰國拳擊比賽冠軍,我們剛才去練習martial art,所以來遲了。」
我大吃一驚,原來我一點兒都不瞭解我的客戶,人不可貌相,他外表像文質彬彬的老年紳士,但居然愛好那麼激烈的運動。
「待會我要帶你上樓去見亞洲最著名的運動巨星『曼尼』,他今天在這裡辦新聞發布會和簽名會,為11月的比賽造勢做準備。」
曼尼?我以為我聽錯了,是義大棒球隊那個曼尼嗎?他不是已經回美國打球,怎麼又跑到新加坡來了?
「請問新加坡也有棒球比賽嗎?曼尼是哪一隊的?」
「Oh No! 我說的是Manny Pacquiao,他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拳擊明星,亞洲最偉大的運動員,你難道不知道他嗎?」
我客戶用難以置信的神情望這我,轉頭對泰國拳王說:
「Hey, Mr. Huang不知道誰是曼尼,他以為他是打棒球的。」
不苟言笑的教練先生終於露出潔白的牙齒,我感到非常尷尬,趕快拿手機出來Google曼尼的資料。
Manny Pacquiao是菲律賓人,也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拳擊明星,他曾經得過8個不同級別的冠軍,紀錄空前絕後。去年11月他和宿敵對決時,被一拳擊倒,失去了冠軍頭銜,現在他是菲律賓國會議員,還有出過唱片。
這次Manny到新加坡來主要是為年底在澳門的比賽預備暖身,這次七年來他第一次在美國以外的地方比賽,對手是一位美國拳擊新秀。
我的客戶帶我到賭場樓上的VIP Room,許多富豪大咖熱烈地期待和他們心目中的超級巨星見面。
曼尼終於出現了,我的客戶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緊握著他的手,告訴曼尼”You are my hero”,同時介紹泰國拳王給他,原來他們以前曾經比賽過。
曼尼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拳王,他身材不高,留著落腮鬍,非常安靜,神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鬱,講話也非常謙虛,可以看得出來為何他那麼受愛戴,在一個典型的美式運動中,他是亞洲人的英雄。
我不知道為何他還要參加這場比賽,但肯定不是為錢,或許是要證明自己還沒有over吧!他已擁有一切,但去年兩場比賽他都輸了,在其漫長的職業生涯中極其罕見,這次重出江湖他的downside risk遠比upside reward要來的大。
2013年有很多偉大的運動員逐漸走到他們運動生涯的終點,31歲的費德勒遭到淘汰,沒辦法贏得第八座溫布頓男網冠軍;平均年齡37歲的美國NBA最強球隊之一馬刺隊敗給熱火隊,爭取第四座冠軍功敗垂成。
或許是因為自己年齡越來越大,我看運動比賽都喜歡站在年紀較大閱歷豐富的這一邊,而非替年輕力壯的那一邊加油。
從某個層次來說,這也是替台灣加油:青春不再的台灣,年華老去的台灣,掙扎試圖東山再起的台灣。
今年我可以真正感到「世代傳承」的壓力。或許是因為台灣經濟不如以往,許多老闆已經六、七十歲了,終於認真動了想退休的念頭。在快速變化的環境中,他們的第二代並不一定想接班,所以會有斷層。
臉書的股價最近重返IPO價格,Zuckerberg的身價高達170億美元,超越戴爾(Michael Dell)和微軟的鮑爾默,你可以感到美國創新經濟的威力,但在台灣仍然是上一代的人在擔綱: 五十多歲的王雪紅、六十多歲的郭台銘、八十多歲的張忠謀。
較老的世代能不能帶領台灣經濟突圍?要用什麼方式衝破現在的難關?宏達電拚命的創新仍無法阻止股價下跌,鴻海正苦思如何掙脫近期蘋果衰退的影響,張忠謀董事長終於了解他的年齡和台積電股價的高度相關性。
有一點是確定的,至少對年紀漸長的我而言,未來只能做 ”less” 而不是 ”more”。資源有限、精力有限,所以不能再隨便出招,但出的招一定要有最大效果。
馬政府最近終於做對了一件事情,將原來的金管會主委換掉。原主委為人非常正直,但個性較為保守,缺乏開放性,以至於很多政策如第三方支付和金融整併都無法推動。
間接促成這個決定的是一些年紀已六十歲的政務委員,以及台灣網路界的元老詹宏志先生,因為他們感受到台灣不能再原地踏步,躑躅不前,所以發揮各方影響力,搬開障礙,讓台灣的金融能夠朝改革邁進。
「開放鬆綁」只是一件事情,但它所產生的效果卻非常之大,所以做對的事情比把事情做對更重要。洪仲丘事件催生出「公民一九八五行動聯盟」,動員了二十萬人上街遊行,主要是年輕人,說明台灣社會集體的能量,老一輩的社會精英更應該利用手上的資源,影響政府積極改變。美國幾次偉大的企業拯救(turnaround)都是由有經驗的老手擔綱,包括九十年代中期的IBM和末期的Apple,HP這次找的是Meg Whitman,她是前eBay的CEO,算是介於新舊世代的人物。
改變是生存的關鍵。數位相機淘汰了傳統相機,最近智慧手機又取代了數位相機,世代交替速度越來越快,唯有改革是不變的真理。
吃完晚餐已經十點半了,客戶叫我陪他去喝酒,我問他難道不累嗎?
「No, I am fired up,我迫不及待想再找下一個投資標的。」
Well他已經賺夠了錢,我還沒有。Life is too short, no time to waste, not even tonight.

商業周刊專欄:台灣該做的事:把社群化為人脈和錢脈

上了飛機,我看到左邊前幾排有一個人好像在對我點頭微笑,有一點面熟,但我不太確定他是誰。
會不會是搞錯了?也許他是和別人在打招呼,但我後面沒有人,所以一定是對我,但他究竟是誰呢?我實在想不起來,只好尷尬地點頭致意。
最近像這樣的情形不斷發生,或許是因為我年紀漸長,記憶力衰退,也可能是因為我經常寫文章和演講,所以有很多人認識我,但我不一定認識或記得他們。
網路時代,人的關係和連結成幾何級數倍增,特別是有像Facebook和LinkedIn這種社群網站,使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更加緊密。但連結了那麼多人,我們的關係究竟是更親近,還是更加疏離陌生?
我應該早已超越人際網路負荷的臨界點,即使沒有用Facebook,在現實世界裡都已經無法記住許多人的臉孔和名字;每周雖然有幫《商業周刊》網路版寫文章,但忙得沒有時間去看別人的feedback。
幾個禮拜前,我的朋友向我查詢一個人:
「你認不認識xxx?他是你以前公司的同事。」
我大吃一驚,這個人我不是挺熟,但我朋友怎麼會知道我們是同事?
「很簡單,我在LinkedIn上查的。他現在工作的公司還有幾個人,我也在LinkedIn查到了他們背景資料,這些人才是我現在需要的,我準備去approach他們。」
也難怪LinkedIn的股價居高不下,逐漸取代網路人力銀行,成為熱門的求職網站。全世界的獵人頭公司都在LinkedIn上面找人,我的朋友也不例外。中國大陸企業想要找台灣人才,台灣經理人想提高自己的身價, LinkedIn都是很好的平台,這是一個具有高度價值的人才社群網絡。
我是一個投資銀行家,在我們行業,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業務方式: 一種是傳統的「關係導向」(relationship banker),另一種是「交易導向」(transaction banker)。前者和客戶的關係是非常長期的,你充分了解客戶的需要,客戶也信賴你,基於這種彼此信任於是有生意往來;後者則完全取決於產品或服務創新,雖然你沒有深厚的人際關係,但卻能夠提供非凡獨特的價值(value proposition),所以客戶願意聘用你。
華爾街過去二十年逐漸從關係導向轉為交易導向,在金融海嘯前達到最高峰,到最後所有的銀行都運用自己的財務實力,把錢往客戶身上砸,爭取業務,喪失風險意識,也間接造成金融危機。
現在的趨勢比較走向「關係+創意」,也是我個人喜歡的方向。我有一些二十年的老客戶,他們仍然會照顧我。你喜歡那種長期被信任的感覺,但也希望不只是因為客戶認識你比較久,而是由於你能不斷推陳出新,提供有價值、有創意的建議,所以得到他們的青睞。
在另一方面,我一直嘗試開發新客戶。很多人到我這個年紀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打獵」了,不過我喜歡這種不斷fighting的感覺,可以證明自己寶刀未老。
我的新客戶大多是靠referral而來,換言之還是來自人際關係網,但幾乎沒有是靠網路而來,也沒有任何來自我演講所認識的人。
我在中國大陸演講每次可以換近百張名片,許多人告訴我他們多麼深受啟發,但從業務的角度來說,這是完全無效的,so what am I doing? 雖然我不是郭台銘,我的時間一樣很寶貴,可是我無法把投資下去的人脈變成錢脈,只能算公益事業。
中國大陸微博人氣第一名是李開復,粉絲數高達5,000多萬人。我最近碰到一個和李開復一樣人氣很高的大陸朋友,粉絲數應該在前30名內,跟他開會只見他不斷地在按手機,真是名符其實的「低頭族」,也可見經營社群需要花多少的時間。
雖然如此,我並未喪失對網路的信心與熱情。只要看到兩周前,39個原來互不相識的人成立「公民1985行動聯盟」,可以成功集結25萬人上街頭抗議,就能夠感受到網路和社群的偉大力量。所有參加的人過去並未有任何連結,但卻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動員起來,說明只要click到對的地方,鬆散的人群一樣可以形成堅實有目標的力量。
有老班底當然很好,但我更喜歡組織新人、新客戶,以新創意發揮新力量。今年我在北京辦了一個活動,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從台灣號召了80家企業和金融界人士,到北京和近200位企業界代表深度交流。在整個過程中,我可以感受到「兩岸社群」的潛在力量,這是一個激盪的、合作的、互動的、啟發的群眾運動過程。
「台灣社群」已經成為一個標誌,這是全世界最有潛能、創意、動員力、凝聚力和影響力的群體,但為什麼我們要侷限在台灣?為什麼我們不能把憤怒和挫折轉化成正面的能量,向華人社會和全世界發光?
國防部長和金管會主委可以在一夕間下台,第三方支付和軍事案件轉由民間法院審理在短時間獲得通過,這都說明台灣大遽變的時代已經來臨。
你有理由相信這種改變從長遠來說絕對是正面的,台灣正在邁入下一個新時代,就像柏林圍牆倒塌後對東西德所造成的影響。
台灣應該站在世界舞台的尖端乘風破浪,而不是躲在黑暗的角落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