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突然從夢中驚醒，窗外一片漆黑，我轉身看了一下鬧鐘：才清晨三點。
嘆了一口氣，我摸黑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間去，在這個沒有希望的年代，為何我如此多夢？而且都和公事有關，以前從來不會這樣。
回到房間，躺在被汗水浸溼的枕頭上，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眠，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前天在大陸和客戶的對話。
「黃總，這次我們老闆終於下定決心，要把公司賣掉。」
「真的嗎？以前聽他提過幾次，但從來都沒有真正發生欸。」
這是一家大陸台商，和我談話的是老闆的左右手，已經追隨他多年。老闆去大陸已有20年，曾經有過輝煌的時候，但這兩年大環境不佳，業績下滑，非常辛苦。
「請問董事長這次是什麼原因要把公司賣掉？小孩不願接班，經營環境太差，還是想見好就收？」
講見好就收是客套話，其實我相信是見苗頭不對想趕緊收掉。
「你全部說中了，all of the above，董事長累了，這次有人願意出價來買，why not?」
他的回答並不讓我意外，這不是我今年第一次碰到這種case，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董事長心情如何？他會不會覺得很難過？」我問。
「喔，不會，他心情很輕鬆，你知道以前老闆一直都扮演強人撐在那兒，現在終於可以卸下武裝了，他已經開始思考退休後的日子。」
這是一件好事，I agree，很多台灣老闆都沒有Plan B， 一直做到最後一刻鐘，我想起60歲的郭台銘，80歲的張忠謀以及90多歲還奮戰不懈的王永慶，they are respectable，我父親90歲也仍然天天上班，這是一個消失中的台灣大時代縮影。
然而最近情況開始變得不一樣，越來越多的企業家提早退休，並不是為了享清福，而是對現狀感到失望，或者無力再面對環境。這是一種被強迫的提前出場，非常無奈，但沒有什麼選擇。
就像投資股票，什麼時候你會賣掉？很少人願意在上漲時出脫，大多數人選擇在心理預期漲不動的時候出場。
這就是現在的台灣，forget about「戀曲1990」，we are now playing「悲歌2012」。
台灣變得越來越像日本，人不再有鬥志、缺乏夢想，全部懶洋洋的泡在一個大池塘裡，就像慢速播放的電影。
從政府官員到企業家，每個人都只想明哲保身，不願冒險。
年輕人收入不高，舞台不多，要有大志向並不容易，只想追求瞬間小小確切的幸福。
我不少聰明的朋友選擇退出旁觀，既不想再打工，也不願創業，只偶而做些個人小投資，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麼累。
當然，並不是每個老闆都那麼悲觀，當天下午我拜訪了另一家台商，短短的一個小時都是他滿面春風的在講話，我幾乎沒有插話的餘地。
「黃總，現在什麼錢最好賺？內需！我不要再搞製造了，我要開餐飲，你看看85℃、王品，這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困難，我會從台灣找人，明年我們要開200家店，後年會double，到時請你來幫我們上市。」
我記得這個客戶是深藍的支持者，但當天會議他花了一半時間在數落馬政府的不是。
「馬英九的問題是他的團隊人太老了，你看看中國大陸，副市長哪一個超過50歲？企業總裁都是三、四十出頭，如果我是馬就把團隊通通換成年輕人，我現在身邊幹部沒有一個是台灣人，將來我的事業就交給他們了。」
他的話有幾分道理，在這個時代，經驗不一定能比得上膽量和創新，對於他的餐飲連鎖大計，我雖然有些保留，但的確不敢用「台灣經驗」去評斷其成長潛力。
台灣有老年化、少子化問題，人才老化是事實，但是伴隨著年齡增長的是經驗與智慧，在這個關鍵時刻，那麼多有經驗的人退居二線不是一件好事。
青春無敵，看看曾雅妮，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但真正令你激動的是看到年華老去的人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還有一搏的雄心，比如說31歲已經在走下坡卻不服輸的費德勒，可以再拿一座溫布頓網球賽冠軍。
台灣就像費德勒，最好的時代已經過去，but it ain't over yet。作為老手，我們必須懂得work smarter，以智取勝，台灣可以come back，台灣還會rebound。
當天晚上，我和一位許久不見的台灣朋友吃飯，他去上海沒有我早，但長駐那待了10年，一直在外商工作，在浦東有一座豪華別墅，晚年得子，家中有二部車子，三個傭人，我和他聊起台灣政壇最近的一連串風波，他迷惑地皺起眉頭……
「你再說一次，誰是林益世？」
What can I say? 我知道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
我苦笑地舉起酒杯敬他們夫妻，今晚，就讓我們忘掉一切，沉醉在片刻的美好與歡愉中，享受我們中年人的「小確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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